（此文第一次成于年7月6日16:54分，那是采访完净慧长老一个多月的时候。一个多小时的专访，长老的博学睿智和可亲，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尤其是他临走前的一个举动，让我记忆犹新。当时采访时间超出了预计，结束后侍者提醒他要抓紧赶路,老人家却要求他下楼到车上取几本他刚出版的新书，逐个题字送给我们摄制组每位成员。面对侍者的些许不解，长老指着我说：他们是真正学佛，研究佛学的。当时我心头一热，约定着节目播出后把光盘和书籍呈送长老，再当面请他开示。没想到这是我近距离亲近长老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如今，我把当时采访长老的内容整理出来，与大家分享。分享——是长老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电视民工是本人博客名的昵称。为尊重历史故，文中继续沿用。郭西昌年8月5日）

石家庄历史文化纪录片《璀璨时空》的第5集是关于佛教的，此类题材常常给人无从下手之感，因为除了佛法的博大精深，还会受限于宣传纪律。几经琢磨我决定从佛教文化的视角选择了两个切入点：一个是大家经常用到的成语“当头棒喝”，一个是大家经常听到的俗语“吃茶去”。这句成语就起源于石家庄正定的临济寺，这句俗语是佛教史上著名的公案，来源于石家庄赵县的柏林禅寺。

拍摄完毕，总觉得有些问题没有阐述透彻，几位高僧和居士的采访也过于佛教化，很难让普通观众透彻了解。于是向一位兄长提出了联系采访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原柏林禅寺方丈净慧法师的请求。静等几个月后，机缘来到，平时主要居住在湖北黄梅的净慧师父回到河北，参加河北昌黎县水岩寺的开光庆典。我退掉了返京的车票，临时决定带一个摄制组从石家庄驱车9个多小时，晚上十点多赶到昌黎。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起床，赶到了水岩寺。九点多净慧法师等高僧大德来到水岩寺。一路跟踪拍摄下来，大师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他那灿烂爽朗的笑容。他在水岩寺门前一句“开山门”的呐喊，更是让你为之一震灵魂出窍。

因大师下午还要赶回唐山，对他的采访定在了午饭后。我们摄制组推迟了吃饭时间，趁大师吃饭的功夫架设灯光、布置现场，没想到二十多分钟后，灯光还在调试过程中，大师已经用餐完毕返回房间。看来出家修行之人的用餐就是简单省事。

我趁机向净慧师父简要汇报了采访的主要问题。一切先围绕“当头棒喝”这个成语展开。言毕我谈起上午师父一句“开山门”让我为之震撼的感受，师父又是一声大笑，然后说，这就叫“当头棒喝”。

受师父的点化，我采访的第一个关键问题也没有了丝毫顾忌，给老人家来了一个小小的“当头棒喝”。

以下为民工采访大师的详细内容，根据师父回答的同期声速记整理而成：

电视民工：您被您师父当头棒喝过吗？

净慧师父：这种形式在禅门一直都流传，一直都在被使用。从有这种方式一直到现在，这种方式一直都在使用。我的师父也用这个方法来警醒人、来开悟学者。我也曾经接受过棒喝，不接受过棒喝也不可能有今天这么一点点明白。

电视民工：刚才您讲到临济宗，正定是祖庭，我特别想知道，临济宗有一个禅法叫作当头棒喝，我就特别想请您通俗地给我们信徒、包括普通观众解释一下，怎么理解当头棒喝？

净慧师父：我们普通人的生活境界都可以分为两大类，这两大类不管我们承认还是不承认，事实上都是如此。这两大类一个就是迷惑的生活境界，还有一种是具有一定觉悟程度的生活境界，觉悟尽管层次有所不同，但是如果都朝着觉悟方向在走，这个社会境界就会逐步有所提升。当头棒喝意思是什么呢？就是我们有意识接触到禅修的阶段，进入到想将迷失的生活状态转变为觉悟的状态，在这样一个修行实践的过程中，他会有许多问题、会有许多的疑惑，我们为了要解决这些疑惑，参拜一些有学问的禅师。在参拜过程中被参拜的是老师，参拜的是学生。

在修禅的人与禅师见面的时候，不像我们一般人求学问、求知识，他会讲很多的道理。因为禅是一种觉悟、是一种领悟、是一种感悟。讲道理解决不了问题，因为道理只会使我们这个思想更加迷惑，他总在知识里边打转，总在逻辑里边打转，和真正感悟有很大距离，所以当参禅的人、学生问老师的时候，老师往往不直接回答你的问题。比如有学生问老师，如何是佛？这是一个问题，这是我们从古到今都在想了解的一个问题。当参禅的人问老师时候，如何是佛？老师往往会给你一个当头棒喝，怎么说呢？老师不直接说什么是佛，他说谁不是佛，像这样问题，他就是一个当头棒喝，他是一下子从迷惑中跳出来了。这是以语言的方式来设立一种解决学问迷惑的方法。比如说，同样是这个学生，也同样是这个问题，他问到了另外一个老师，如何是佛？这个老师会换一种方式来回答。像我今天“开山门”那一刻一样，他会给他喝一声，以老师这一喝，他当时思想就出现一种深化的境界。一切思维在这一喝当中全停止了，无物的境界就是在一切思维、在闪电来临那么快的时间内一下停止活动。这个时候思想的奇迹、思想的飞跃就会出现。因为那个时候是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完全处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有一种雷霆万钧的喝声，他当然在思想上会产生一种极大的震撼。

就在这个震撼当中他会明白很多的问题。这是直接用喝来解决问题。同样是这个问题，也同样是这个学生，他在问到第三个老师的时候，如何是佛？第三个老师也不给他正面回答，禅师手上往往拿着有一个作为代替语言的工具，这个工具就是一个棒，当你这个问题提出来的时候，一棒打下去也是迅雷不及掩耳，你忽然明白了。因为在这个时候一切分别、一切知识都不起作用。使我们有迷惑的人，通过修禅的这个事件，再在老师不同方式的指引下，所谓当头棒喝的指引下，从迷惑走向觉悟，这就是当头棒喝的作用和当头棒喝的意义。

电视民工：有的人理解可能对初学者更多用棒，对有一些觉悟的人用喝，这种解释有道理吗？

净慧师父：棒喝不是这样用心来划分，怎么使用棒喝，它是灵活运用。如果说有一种硬性规定，什么时候该用棒、什么时候该用喝，那这个禅又成了形式化的，不是灵活运用。禅完完全全是灵活应用的。什么时候该用棒，什么时候该用喝，完全取决于那个老师看他长眼睛没长眼睛，老师的眼睛是亮的。

即使是一个初学的人，给他一棒，他也会一下子来一次灵魂的飞跃。如果说机会没有掌握好，把脑袋打破了可能也不管用，这就看老师眼睛怎么样。老师眼睛是亮着，他在运用这种方法的时候随时可以发挥巨大作用。

电视民工：我们现在回到您当过很多年方丈的柏林禅寺，那么多高深的佛法理论，在柏林禅寺就用三个字就解决了。解决的又高明又通俗又很巧妙，这三个字就是“吃茶去”，这三个字在佛教历史上是非常著名的公案。请您亲自给我们解释一下，怎么理解“吃茶去”三个字？

净慧师父：“吃茶去”它产生的过程可能大家都知道，初到者、再到者以及寺院的院主三个人见到赵州老和尚。赵州老和尚为了开示他们如何真正进入禅的核心，进入到禅的境界，就使用了同样一个方法。初到观音院来的人请你“吃茶去”，来过观音院的人再来还是“吃茶去”，住在观音院甚至于在那里当院主的人，也要“吃茶去”。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禅不是说的，禅是要亲身的经历，禅不是间接的，禅是直接的。禅不是一个知识、不是一个文化，禅是一种生活方式。只有把禅的悟性、禅的义趣，把一切知识的东西，都变成了生活的内容，你才能悟禅。那你就必须要自己亲自去体会，亲自去落实、亲自在生活当中来把禅的理念变成为具体的生活方式。其中有吃茶去、也有吃粥去、也有洗钵去、也有扫地去，这都是生活中的事情。禅不是一种神秘的概念，禅就是很具体的生活方式，一切顺其自然，该吃饭你就吃饭、该干活你就干活。吃饭的时候你不要分别，干活的时候，你也不要分别。

吃饭时候分别是什么意思？有的人包括禅修还没有到家的人，端起这碗饭来不是直接去吃饭，而是尝的第一口饭就在分别，这个饭、这个米是好还是不好，这个饭软了是好吃还是不好吃。所有这些都是我们分别意识强加在生活上的一些色彩，生活本身是不存在这个东西的。

那“吃茶去”也这是个道理，“吃茶去”就直接吃茶，你不要想这个是乌龙茶、这个是普洱茶、这个是龙井茶。不要去分别，直接进入到生活的境界，这就是用一种觉悟的态度在生活，不是用一种迷惑、分别的态度在生活。这个“吃茶去”就是要我们亲自去实践禅，不要停留在知识的层面，这是一种解释。“吃茶去”如果换一个方式理解，就是赵州和尚他的修行、他的教学不是在课堂里头写黑板，也不是在教室里面讲经。赵州和尚吃茶你也跟他吃茶，赵州和尚吃饭你也跟他吃饭，赵州和尚吃茶的时候是一种无分别吃，你也学着这么做。这样慢慢就能够改变我们平常迷失的生活状态，慢慢进入到一种觉悟的生活状态。

关于这个问题，还有一个禅师。有一天这个学生就说我要离开老师，禅师说你为什么要离开老师呢？学生说我想到外边去学习佛法，你要到外边学习佛法，难道我这里就没有佛法吗？他说我来到这里很多年了，老和尚从来没有告诉我什么是佛法？从来没有给我说法，老和尚就反问一句，我哪一天没有给你说法呢？你在入门的时候，我也跟你合掌，你端茶来我两只手接过来，你端饭来我也是两只手接过来，这不都是在说法吗？学生说，像这样一种说法，那普通人都是这么做了。禅师说普通人虽然也是这么做，但是含义不同。他说普通人接的饭，要吃饭的时候他是在分别，今天是什么菜、什么饭、是馒头还是面条，他在分别。我要在吃饭的时候没有分别，意思就是说，我在吃饭就在吃饭，你们吃饭是在吃分别，这大概就是很普通的事情。我们一讲到这个时候，就可以回到我们自己生活环境里边。因为吃饭产生很多的问题，摔盘子、摔筷子、闹着一家不和气都是这些问题。作为禅者不是这样，禅者在这些方面表现最突出的，就是一切顺其自然。你每一件事，想追求完美永远做不到的，你一切事能够顺其自然，所有事都会非常完美。

电视民工：能不能通俗地这么理解，“吃茶去”就是鼓励所有人到生活中悟禅？

净慧师父：是的。生活就是禅，禅就是生活。不能离开生活去找禅，离开生活想要学禅、想要修禅，用佛教话来讲，那都是妄想。生活是一个大课堂，在社会上人人都有这个体会，生活是一大课堂，那么修行的人对待生活更是如此，因为不管你理论学得多高，在哪里去检验呢？生活当中去检验，生活当中这一关过不了，你那个理论不管用。“吃茶去”的奥秘就在这个地方。

电视民工：谢谢师父，我知道您在柏林禅寺的时候发起了生活禅夏令营活动，您当时发起这个活动的目的和出发点在哪呢？

净慧师父：当时我也是想，佛法这么好的一种人生的哲理，佛教、佛法、禅的文化是这样能够鼓励我们觉悟、鼓励我们奉献，但是我们现在人离开禅、离开信仰文化越来越远。这个应该是我们时代造成的巨大的损失。我就想让佛法慢慢回到我们生活中来，回到我们普通人生活中来，让佛法一些理念能够大众化、生活化，这样我们也未尝不是对于提升生活、给当代这种缺失信仰的人，也来个“当头棒喝”，所以就开始办这个生活禅夏令营。因为禅在古代发展的时候有好几个过程，从渐悟的禅，到顿悟的禅，从寺院僧人的禅，一直到文人、百姓、官员、帝王的禅，那么到今天从寺院的、僧人的禅、信众的禅变成社会的禅、大众的禅、变成生活的禅。所以我就想办一个生活禅夏令营，生活禅的宗旨，就是觉悟人生、奉献人生。

觉悟二字从佛教的智慧转化而来，奉献二字从佛教慈悲转化而来。佛教精神无非这四个字，智慧、慈悲，或者说大智慧、大慈悲。大智慧、大慈悲如何运用？就在我们人生中运用。如何论述觉悟人生、奉献人生，那就是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

修行不是专门打坐念经，修行包括觉悟人生、奉献人生的全部内容，我们现在讲爱国爱教、积极参加社会事业、积极参加国家建设，所有这些都是修行的内容。所有这些修行的内容都是在生活当中去落实，因为生活是一个全方位的，既有物质生活，又有精神生活，既有个人生活又有集体生活。我们一天24小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是生活。觉悟人生、奉献人生，就在这个24小时一个整体的空间、时间去落实，这就是生活禅。当然我们要这样来体会修行，这样来体会学佛，落实学佛的理念，也是相当相当难的。所以生活禅听起来很轻松，做起来很艰难。因他要占据生活24小时，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生活禅夏令营已经办了16届，今年是第17届。从河北又开始办到湖北，在湖北黄梅办禅文化夏令营，并且由开始我们柏林禅寺一家主办，现在发展到全国几十个寺院都在举办夏令营。虽然他们不叫生活禅夏令营，但是也是在利用这种方式来普及佛教文化。

电视民工：我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您给我们讲生活和禅的关系，包括24小时都要时时刻刻、自觉来修行，您觉得像您创办生活禅夏令营和修行，和我们国家创建和谐社会两者之间的关系怎么理解？

净慧师父：如果我们天天在过禅的生活、天天在过觉悟的生活、奉献的生活，我想我们这个社会就和谐了。社会要和谐就要提倡觉悟，要和谐就要提倡奉献。我关于如何来落实觉悟人生，有八个字。做到觉悟人生就要具备“信仰、因果、良心、道德”。我们要真正落实奉献人生这个理念，我们要“感恩、包容、分享、结缘”，从四个方面来落实我们奉献人生的理念。所以我把它归纳为整个做人、做事的“二八方针”。

电视民工：谢谢师父。做事的第三个内容是“分享”。

净慧师父：分享。

受师父明示，民工在此炎炎夏日把师父的教诲刊登，与众位博友分享佛法心得，但愿能给列位因为炎热、因为孩子考学、因为毕业找工作、因为世界杯足球谁输谁赢带来的烦躁去掉，换得心灵的一片清凉清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作者郭西昌央视纪录片导演，中国视协电视纪录片学术委员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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