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石家庄

作者

孔朝伟

二十岁那年，来到石家庄。从村子走的那天，大概是我这辈子最荣光的日子。为此，从不抽烟的爹还买了包大前门，见人就发，来，抽根烟，我家老二要去石家庄生活工作了，看这……

日子啊，忒不禁过。就像歌儿唱的，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一晃我四十大几了，有个媳妇身体不好，一个儿子没个正经工作。而我呢，早下岗啦，摆过地摊，卖过早点，如今开个出租车，被滴滴快车争的，也不好干，凑合活吧。

虽然我生活在石家庄，但爹没来过，一次也没。自打家里有了电视，爹最爱看的节目是天气预报。在爹的影响下，全家都爱看。有时候，爹没在电视旁，弟看了就冲爹喊一句：爹，石家庄晴天。娘常笑道：石家庄成咱家的了。

我一直有个心愿，想让爹来石家庄住几天。随着爹年纪越大，这个愿望越强烈。不然，爹老的不能动了，我连伺候两天没有，多遗憾。每次打电话，爹总是说忙，走不开。我知道爹的心思，是心疼钱。爹七十多了，腿脚不好，手没事，在家糊档案盒呢，糊一个挣一毛钱。爹厕所都少去，多糊一个多挣一毛钱呐。

这天我又打电话，让爹来住几天。不知是不是观音菩萨显灵，爹答应了，是的，爹终于答应了。可把我高兴坏了，出租车也不开了，赶紧回家给爹收拾房间去。

到家，我把“惊喜”告诉媳妇时，她只说了一句：“来了住哪儿？”我傻眼了，我没想过我还租着房呢，我更没想过我租的是两居室啊，儿子一间，我和媳妇一间。其实，原来老单位分了一套小房子，后来为了买这辆出租车，就卖了。等到再想买房时，挣钱的速度已远远追不上房价上涨速度了。为这，没少落媳妇和儿子埋怨。

我在屋里四处转悠想辙。在客厅一瞅，沙发！对，先让儿子住沙发对付几天。我把主意告诉媳妇时，她白了我一眼，只能同意。

爹来了，看他的表情，我知道他一定纳闷生活在石家庄二十多年的儿子怎么住这样寒酸的房子，我很惭愧。不过，爹没提这事儿，我也不提。

在石家庄的日子，我拉着爹在市里转了转，爹在车里啧啧个不停：石家庄这么大啊，楼真高，和电视里一样。我还带着爹坐了地铁，他从座位起身准备下车时，慌忙用衣服袖子把座椅擦了几下，我连说不用，他说咱衣服上灰多。

就转了一两天，爹不出去了，我知道他怕耽搁我干活挣钱。他就在家闷着，除了吃，就是睡，或者看电视。又待了两天，他待不住了，死活要回家。我说爹，咱去西柏坡看看吧，可是毛主席待过的地方。他是老党员，我能看出他想去，但又小心翼翼地问，门票得不少钱吧。我笑说，那儿不要钱，免费看。到了西柏坡，爹拍了拍身上的土，整了整衣领，进了展厅，一脸的肃穆。展厅里，爹走的很慢，在每幅画、每个展品前，都驻留好久。

从西柏坡回来，天快黑了。爹决定第二天就回家，我知道留不住他，也就不强留。晚上陪他聊天，爹说：咱家就数你有出息了，能生活在石家庄这样的大城市，还离西柏坡这么近，多好啊，当年你考上大学的时候，谁不眼气咱……

爹说的我一阵寒碜，我哪是考上什么大学啊，就是个中专，但爹不知道中专、大专有啥区别，他觉得考上了，就是上了大学。我想给爹解释解释，又没张嘴，我无职无权的，也就生活在石家庄，能满足爹点虚荣心，别的啥也孝顺不了，唉，随爹说吧，高兴就好。

第二天一早把爹送上了火车。回到家，家里静静的，一屋子都是爹留下的味道，我很想爹。走到爹住的房间，发现床铺下压些东西，掀开，是一张纸条和一叠钱。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我儿:给你留了点钱，望你早日在石家庄买套房，有房才有家，你爹，此致，敬礼。看到爹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还此致，还敬礼，笑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够了，摸把脸，抓起钱，一百的，五十的，十块的……开始一张一张的捋平，一张一张的叠好。爹给的钱，我得好好存着，我还得给他的大孙子在石家庄买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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